“有房的地方才是家”

  林生来深圳已经四年了,从事IT行业。两年前,他在这里遇见了意中人,去年回老家办了婚礼。妻子从布吉搬到了林生租住的横岭后,空荡的房间和生活一起充实了起来。

  “深圳的绿化做的很好,比江西老家好多了。”林生不加班的时候就会跟妻子一起散步,两人沿着绿道边走边聊,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大多数时候,林生和妻子都不愿意待在那个不到30平的出租屋里。

  虽然不被待见,但这个小小的出租屋是两人在深圳唯一的落脚点。林生意识到这点,是在今年5月份,房东让所有租客一个月内必须搬走的时候。林生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多了,搬走很麻烦。“在人家的地盘上还能讲什么道理?” 林生勉强要回了大部分押金,和妻子搬到了龙华。

  无论何时,4号线都挤满了人,它就像一根大动脉,源源不断的将劳动力输送到中心区。林生和妻子每天挤上地铁都是一身大汗,还好充足的冷气压住了人群的燥热。

  在妻子怀孕之前,林生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深圳待很久。

  现在,无论是狭窄的出租屋,还是拥挤的4号线,对孕妇来说都不合适。换个大一点的房子,把母亲接来照顾妻儿,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只能自己一个人抗住。林生想的很远。即使扛住这段时间,以后呢?深圳的房子是永远买不起了,孩子上学怎么办? 家里的老人怎么办?

  7月,连绵不断的大雨似乎有缓和的趋势。最近妻子身体状况不太好,家里一直想让她回老家休养。 林生挑了一个清爽的傍晚,带妻子去红树林散步。“深圳的生态环境真的很好。”林生不由得感慨。“如果能在这里有一套房子,人生就完美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带的房子均价都在10万以上,那是像他这样的人近一整年的收入。

  林生喜欢深圳,这是个敢做梦敢追梦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手可摘星辰”。可那都是他孤军奋战的时候。爱情让他变得“胆小”,也让他明白了平凡的幸福。

  两天前,林生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两个字——“回家”。

  “公租房等了3年,区排名还在2万以外。”

  陈红发现城中村有大量房屋在改造的时候,正在楼下溜娃。她觉得“溜娃”这个词很形象。每天不太热的时候,她就带着三岁的孩子在社区的小公园玩,一根牵引绳,让孩子走不出视线。社区里很多年轻妈妈都这么做,方便又安全。可陈红知道,用绳子拴娃在老家是要被长辈们骂的。

  怀孕以后,在丈夫的鼓励下,陈红辞掉了文员的工作,在家专心带孩子。丈夫收入不错,虽然买不起房,但是足够承担一家人的大小开支。“等申请到了公租房,生活就彻底踏实了。”陈红一直这么坚信着。

  但是等了3年多,排名迟迟没有动静。“文件上说,一般不超过5年。可是按现在这个进度,我觉得10年都有可能。”陈红挺无奈的,每年都有公租房出来,排名却没什么进展。

  陈红可以等,但孩子等不了。“在老家上学挺简单的,可在深圳,上个幼儿园都跑断腿。我都不敢想以后上小学得多麻烦。” 为了准备孩子的幼儿园入学材料,陈红四处奔波,她突然很庆幸自己已经辞职了,“上班族哪有时间这么东奔西跑。”

  6月中,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吃瓜群众”的陈红,收到了房东的退租短信。幼儿园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只能在附近找新房子。可是,那么多房东都在赶人,附近哪里还有空房。

  找了几天都没有房子,陈红已经从惊讶变成愤怒。邻居把她拉进了一个由租客创建的聊天群,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怎么反击。有个人提议组队上访,群里一阵狂欢。陈红想起自己排了三年的公租房,叹了一口气,默默退出了群聊。

  “十年来,第一次有了回家的念头。”

  彭东来深圳整整10年了。“25岁一个人来深圳,现在都35岁了,还是单身。”如果前女友没有悔婚,彭东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个好爸爸。

  关于这段感情,彭东不愿多说,他觉得主要责任在自己。“2011年的时候,其实我咬咬牙能供得起一套关外的房子。”彭东的收入很稳定,那个数字曾经约等于关外的平均房价,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主要是那时候太年轻了,总觉得房价会跌。”

  经历几次不欢而散以后,彭东放弃强迫自己去相亲,他蜗居在城中村,每个月把一半的工资寄回家。在深圳,像他这样独居的“中年人”有很多,留这里至少不像个异类。

  6月初的某个傍晚,房东把整栋清空的通知贴在了大门上。彭东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打开手机电筒,白纸黑字写着“7月30日开始整栋装修,不搬后果自负。”

  6月末,房东给租客们群发了一条微信,称7月5日就要开始装修,“请大家理解一下”。彭东觉得心里有个东西突然被点着了,他问房东,“理解可以,怎么赔偿?” 一整天都没有回复。彭东是怎么变成“钉子户”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房东拒绝了他一个月租金的赔偿要求,直接开始装修施工。彭东每天穿过堆积水泥和木板的楼道,回到房间就立马关紧门窗。

  一周后,彭东收到了房东的赔偿金,这笔钱经过讨价还价之后只剩900元,条件是转账第二天就要搬走。他坐在出租屋里,东西少得就像刚来深圳一样。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年白活了。

  “其实我真挺喜欢深圳的。但这就跟单相思一样,坚持再久有什么用呢?”

  7月中,彭东买到了一张回老家的车票。大部分行李已经寄回家或者送给朋友,只有一个行李箱,放着他舍不得的东西。深圳的暴雨已经下了两个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彭东撑着伞,走过开始积水的街道,裤脚很快就湿了。雨很大,可他不愿停留。

  (文/陈湘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