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海域的夜光藻赤潮。 ▲南澳海域的夜光藻赤潮。
▲研究人员在海上采集样本。 ▲研究人员在海上采集样本。
▲南澳海域密集的球形棕囊藻。 ▲南澳海域密集的球形棕囊藻。
▲研究人员采集的夜光藻赤潮样本。 ▲研究人员采集的夜光藻赤潮样本。
▲球形棕囊藻。 ▲球形棕囊藻。

  深圳晚报记者 李晶川 徐娅 实习生 邹竞一 文/图

  1月27日,深圳湾、大鹏湾和大亚湾海域出现赤潮已经整整10天,也是深圳市海洋监测预报中心工作人员连续出海监测的第10天。这是一次近年来深圳罕见的大规模球形棕囊藻赤潮,当天最新实验数据显示,大鹏金沙湾-南澳近岸海域赤潮面积约0.5平方千米,球形棕囊藻胶质囊最大密度46个/升。

  在海洋监测部门和相关科研机构看来,这次赤潮极不寻常,因为伴随着球形棕囊藻赤潮而来的,还有中肋骨条藻、夜光藻和血红哈卡藻赤潮。几乎同时出现的4种赤潮,牵动着海洋部门、学术研究机构、高等院校和普通渔民的心。为了应对这次赤潮,政府与科研机构深度合作,各方发挥所长,互通互享,共同推进赤潮的监测研究。同时,深晚记者作为媒体代表,参与并见证了这次赤潮不同寻常的10天监测调查全过程。

  第1天

  深圳湾发出赤潮预警

  赤潮来了。

  1月18日一大早,翟晓辉接到深圳市海洋监测预报中心的浮标预警,显示深圳湾附近海水数据异常时,便产生赤潮来了的预感。事不宜迟,当日9时,翟晓辉赶紧叫上同事叶鹏浩和杨伟思,三人带着大大小小的采样瓶和检测仪器,从蛇口码头出发,驶向目标海域,进行水质监测。

  作为深圳市海洋监测预报中心资源监测部的第二负责人,像这样的出海应急监测,翟晓辉每年都要进行五六次。比如去年6月底在大亚湾出现的尖笔帽螺赤潮,多个部门一连“折腾”了20多天,让他至今印象深刻。翟晓辉告诉深晚记者,赤潮是浮游生物大量增殖的自然现象,可能引起水体变色、鱼类死亡、水质污染等问题,对人类的生产生活造成一定影响。因此,对赤潮藻类的及时监测,对于灾害防治而言至关重要。

  上午10时的深圳湾海面,波光粼粼、风平浪静。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深圳湾大桥附近,大约1.5平方公里的海域都被某种浮游藻类“染”成了浅棕褐色,在蓝绿色海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看那一片,颜色很深。”杨伟思用手指着前方,对翟晓辉说。

  “是中肋骨条藻,而且应该达到赤潮密度了。”翟晓辉回应。为了得到更准确的信息,三人立即进行海水取样工作。首先,用绳子将取样瓶放入水面下0.5米处采集藻类样本,然后用专业设备现场收集样本数据,再把数据填写到海水采样记录表上。

  “温度?”“正常。”“盐度?”“正常。”“溶解氧?”“11。”“叶绿素?”“40。”

  翟晓辉告诉深晚记者,正常情况下,海水中的溶解氧约为6毫克每升,叶绿素应少于10微克每升,而当天的采样数据分别约为标准水平的2倍和4倍。

  一个半小时后,三人完成了采样,返回检验室进行深入的实验分析,从中午一直忙到了深夜。当晚的监测报告显示,在深圳湾部分海域,中肋骨条藻细胞密度达到了4×10的7次方个/升——是赤潮密度标准的4倍。

  第3天

  大鹏湾出现球形棕囊藻赤潮

  1月20日8时,廖宝林在上班途中习惯性地打开手机App,发现监控画面与往常不太一样:苔绿色的海水背景前,突然冒出许多橙色的透明小气泡。

  廖宝林是广东海洋大学深圳研究院的一名高级工程师,负责珊瑚养育方面的研究工作。3年前,他的团队在大澳湾海域水面下4米左右安装了5个海底摄像头,并连通了研究人员的手机App,以便随时观测珊瑚的生长情况。

  “我当时有点担心,看到了很多的球形棕囊藻。”廖宝林告诉深晚记者,有些赤潮的毒素可能会危害珊瑚生长,而且藻类密度过高会消耗水中的溶解氧,从而导致珊瑚死亡。“但这不仅关系到我们珊瑚培育,也关系到渔业养殖户,如果能及早预警,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因此,发现异常后,廖宝林立刻把监测视频截图发到了一个名为“海洋灾害防御保障单位”的微信群。这个群由深圳市海洋监测预报中心组建,成员包括高校相关专业研究人员、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管理人员、环保工作人员等,主要用于海洋生态方面的交流合作、信息共享和灾害预警。

  当日11时,翟晓辉便赶到了摄像头所在的大澳湾海域进行现场采样。“其实当时观测到的球形棕囊藻密度不是很大,覆盖面积也不广,监测出的水质数据也没有明显的变化。但由于藻种不同,而且近期升温快、利于藻类生长,我预感到这次赤潮不太好对付,有可能持续较长时间。”

  一波稍平,一波又起。自18日深圳湾发出赤潮预警,监测中心连续3天进行现场采样,据20日的监测报告,中肋骨条藻的密度已呈下降趋势,表明深圳湾赤潮已进入自然衰退期。但没想到在东部的大鹏湾又出现了球形棕囊藻赤潮。

  赤潮的应对一直是个难以攻克的问题。目前业内的解决办法主要有两种:制网打捞或使用黏土吸附藻类沉底,但效果也都不是十分理想。廖宝林此次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能否通过人工降雨减少光照,从而降低棕囊藻的繁殖速度?作为经常合作的老朋友,这个假设被翟晓辉“无情”地否定了,但研究院方面仍密切关注着赤潮发展状况,协同监测中心做好相关监测。

  第6天

  同一个海区发现3种赤潮藻类

  1月23日上午,暨南大学赤潮与海洋生物学研究中心高级实验师岑竞仪正在办公室赶写一篇论文。春节将至,学生们大多已经放假,校园里非常清静。不过这种清静很快被吕颂辉教授的一个电话打破。

  吕颂辉是我国海洋赤潮研究领域的学术带头人之一、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科技部等部委的项目会评专家,现任暨南大学赤潮与海洋生物学研究中心主任,兼任“全球有害藻华的生态学和海洋学”国际研究计划科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南中国海赤潮学会秘书长等职。“深圳东部海域出现了球形棕囊藻赤潮,你赶紧准备一下,通知大家中午开个会,下午就赶过去。”吕颂辉在电话中说。

  长年的赤潮调查经历起初并没有让岑竞仪对这次去深圳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直到当天17时许,他和暨大调查团队的8名成员赶到南澳畲吓码头后,才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跟深圳的同行聊了一下,我们出去采了一个样,回来就赶紧做分析,果然在同一个海区发现了3种赤潮藻类,除了球形棕囊藻,还有夜光藻和血红哈卡藻。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其他专家以前也都没有见过。”岑竞仪说。

  如今,暨大调查团队已经在深圳东部海域连续工作了近一周,取样范围从大鹏湾一直延续到大亚湾,因为大亚湾同样出现了赤潮。不过他们最关注的还是球形棕囊藻,这种藻类导致的赤潮最早是1997年在广东饶平柘林湾海域出现,造成大量鱼类死亡,给当地渔民造成数千万元的经济损失。后来,这种赤潮一路向西,先后在汕尾、珠江口、江门和琼州海峡、北部湾出现,引起吕颂辉的高度关注。“我就立了个项,开始研究这种赤潮的出现机理。我们希望通过研究,能够尽可能揭开球形棕囊藻赤潮发生之谜,为政府相关部门提供预防和处置的决策依据。” 吕颂辉说。

  第7天

  一天辗转多个海域采集样本

  1月24日8时20分,深圳市海洋监测预报中心资源监测部第一负责人刘悦从家里出发赶往单位。微风习习,南国的冬日朝阳暖暖地洒在周日的街道上。“是个出海的好天气。”刘悦在心里暗自庆幸。

  9时20分,刘悦和两名同事带着2箱采样瓶和2台监测仪器从实验室出发,一个小时后顺利赶到南澳畲吓码头。阳光很好,海水清澈,可以清楚地看到海水中漂浮着的球形棕囊藻。坐上快艇,刘悦和同事直奔大澳湾海域进行取样作业。很久没有出海的刘悦忍不住拍了一段视频发给自己的爱人,爱人很快在微信上回复她:碧海蓝天,挺好看的。

  很快,大澳湾的取样任务顺利完成,快艇开始前往月半湾方向前进。忽然杨伟思对她嘀咕了一句:“今天浪很大,大家要注意安全。”刘悦往前望去,发现海面上已经出现“白头浪”,很快,开始有浪直接拍到身上来。

  风明显大了,快艇开始在风浪中剧烈颠簸。刘悦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依然热烈,天空依然蔚蓝。但大海却不知为何突然变脸了。

  刘悦开始有了晕船的症状,恶心得没办法拍到清晰的作业图片。快艇驾驶员喊着“你们坐好了别倾斜!”突然一个采样瓶掉到海里,身高臂长的杨伟思一欠身伸手把瓶子从海里够了上来。

  风浪中,刘悦带领采样团队艰难地完成了月半湾和金沙湾的采样任务。返航时,更麻烦的事情发生了——刚从金沙湾出来没多久,发动机突然熄火了。驾驶员紧急拉了十几次,快艇终于重新启动,没想到行至月半湾附近又抛锚了,这次漂了十几分钟才修好。失去动力的小艇在风浪中毫无规律地上下左右晃个不停,刘悦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不过她更不放心的是船上的小伙伴。她一边竭力忍住不适,一边问大家:“你们会游泳吗?”有人答道:“会,但只在游泳池游过,海里没试过。”刘悦心里不由得一沉,幸好快艇发动机很快又修好了,最终成功返回了码头。下船后,刘悦摘下自己的眼镜,发现上面全是白色的盐点。

  “你在海上是不是吐了?”杨伟思问道。“对,吐了两次酸水。”刘悦回答。

  下午,他们又前往大亚湾海域的东山湾取样,然后加班做化验,当天深夜23时,终于传回了调查数据。

  第8天

  多单位联合探讨赤潮应对方法

  1月25日一早,深圳市海洋监测预报中心副主任周凯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各路监测团队开会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方向。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周凯马不停蹄赶往南澳。

  周凯与赤潮结缘,是从1998年开始的。博士毕业后来到深圳,还是从事赤潮监测研究。这些年这位“老朋友”的一举一动,周凯都了如指掌。1月21日,周凯第一次赶赴东部海域查看赤潮。“当时发现面积并不大,实验数据报告也没有太大异常,便决定选择先观察留意。”

  谁料次日意外发生,不但深圳大鹏湾球形棕囊藻赤潮加剧,大亚湾海域也出现了夜光藻和血红哈卡藻赤潮。这让周凯猛地绷紧了神经,一种不好的预感爬进脑海。他再次仔细翻看实验数据报告,认真研究后,当即决定邀请暨南大学、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南海水产研究所、中国科学院深圳先进技术研究院等单位专家,联合探讨这次赤潮的应对方法。

  “监测中心负责找出赤潮发生原因、规律、预警因素,可以提供所有数据。”“暨大尽快开展赤潮生理、机理和毒理等方面的研究。”“需要详细记录赤潮发展中的重要时间点,密切关注对渔业是否产生危害。”一个半小时的头脑风暴和任务分工后,周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大鹏……

  第10天

  赤潮或还将持续一个星期

  1月27日,黄洪辉博士带领研究团队再次出海,在大鹏湾和大亚湾海域调查并采集赤潮藻类和水环境样品,回到水产所研究基地,已是夜幕时分。接下来还要连续作战,在实验室尽快完成样品的分类鉴定和分析测试工作,最后整理分析数据上报,一套工作流程结束已是深夜。

  黄洪辉是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南海水产研究所广东省渔业生态环境重点实验室主任、研究员。长年与海洋与渔业打交道,赤潮是黄洪辉的重点关注对象。

  “按目前这种情况,至少持续一个星期。”得知赤潮来袭,黄洪辉快速作出了判断。看完海底摄像头监控视频后,黄洪辉的眉头紧锁,立即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串号码:“你们赶紧准备,下来一趟。”

  黄洪辉联系的,是他带领的海洋与渔业生态环境监测创新研究团队。“这次赤潮范围比较广,也相对复杂,夜光藻、球形棕囊藻、血红哈卡藻更替出现。从营养盐的监测结果来看,氮、磷还是较高,也就是说藻类生长的物质基础还在,会支撑一段时间。”

  同时,黄洪辉也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发送给了对球形棕囊藻光谱研究有兴趣的厦门大学研究团队,一起开展跟踪监测。“这是一场‘大会战’,每个团队都发挥各自的专长,大家通力合作一起为赤潮灾害监测、预警和防控服务,也可以让我们对球形棕囊藻赤潮有更全面而深入的了解。”

  黄洪辉认为,要解决海洋生态灾害问题,还是要从生态系统的稳定性出发,海洋生态保护和修复应坚定“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比如深圳湾设立禁渔区后,海洋生态环境一直在稳定改善,渔业资源也在稳定恢复,生态系统稳定性明显增加。“我们要深入探索研究基于自然的长效而稳定的海洋生态灾害防控解决方案,善用自然的力量。”他说。

  走出实验室,夜已深沉。黄洪辉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养足精神,这是一场特殊的海洋生态保卫战,明天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