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晚报记者 王炳乾 实习生 刘淑宜随着网购的发展，网上出现了大量“刷单军团”，少则数千人，多则上万人。他们组织严密，培训严格，经其手“刷”出的销量和“好评”以假乱真，同时以每单抽取佣金的形式敛财。
深圳晚报记者卧底调查发现，在多家刷单平台，商家任意派单，“刷手”接单后，付款购买商品，与商家假聊、写好评，商家再通过寄空包裹等形式完成运输。每完成一单任务，刷手可获得几元的佣金。最终被蒙蔽的，就是以“销量”“好评”作为购物参考的消费者。
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已于2018年1月1日起施行。经营者采用刷单炒信等方式，帮助自己或其他经营者进行虚假宣传或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情节严重的，最高可处200万元罚款，吊销营业执照。
然而，尽管法律利剑高悬，尽管有电商平台多番打击，刷单现象仍屡禁不绝，甚至有的还不断升级。
一应俱全的“服务”
有刷单技术培训，还能全国代发空包裹
网络检索“刷单平台”，大量刷单网站便接踵而来。其中，第一刷单网、立马刷单网等网站出现在搜索页面的显著位置。
登录第一刷单网，在刷单大厅放单区，依次可看到淘宝、拼多多、京东和互刷区等，每一单都有注明商品价格和佣金，并对“刷手”提出任务要求和收货要求。
该网站介绍，论坛只发帖，到放单区才能刷单。如需“接单”，则需要另外再注册一个账号。
立马刷单网则表示，“我们能做各种要求的刷单任务，针对商家有爆款打造，店铺运营的交流；针对“刷手”，有刷单技术，小号异常等方面的指导培训。还能进行全国空包代发，免费提供发货、收货底单及盖章证明。”
立马刷单网还在介绍中称，近年来，电商平台在查处刷单行为方面严格了不少。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在刷单平台细心操作，电商平台要想检查出什么端倪来，也不容易。
记者在新浪微博上也搜索到了两个刷单平台：TC188娱乐电商平台和卓越团队。
两个平台都有明确的人员分工（如派单员、打字员、平台客服、培训老师、放单主持、外宣推广、产品代理、校园客服等等）、做单流程、工作时间和每单佣金。
此外，两个平台入职以后都有立即安排培训课程，通过文字资料和视频教程，有专门的培训老师全程语音讲解。卓越团队平台客服发给记者的图片显示，培训主要教学内容包括：怎么去任务厅接单、怎么去领红包以及怎么收佣金等。
TC188娱乐电商平台客服发给记者的图片介绍称，目前该平台成员约有712177人。卓越团队平台的客服通过视频告诉记者，现在她ID账号下在线的刷单人数是11630人。
“进这一行都是会缴纳一个会费的，像那种不正规的都是骗人的，先开始说不要你的钱，等后期做单的时候让你垫付，这样的都是骗人的哈”，卓越团队平台客服对记者说。
该客服向记者发的图片中介绍了需要入职人员交“会费”等级，会费低的普通会员，98元入职但只能刷单一种兼职，佣金也是最少的（大概3元~6元），工资一单一结；会费中等的高级会员，198元入职，佣金相对较高（大概6元~10元），单子优先做，可以刷单的种类更多，可任职的范围也更广；会费最高的至尊会员，388元入职，10元以上的单子优先做，可以刷所有平台的单。
“平台只是中间人，保证‘刷手’跟商家之间的一个利益。其实这个（会费）也是保证金。”TC188娱乐电商平台客服说。
以假乱真的“流程”
先搜别家同类商品，
进刷单店铺浏览商品5分钟后再假聊、下单
刷单平台的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的“刷手”。
据介绍，相对有闲暇时间的学生群体是“刷单”的主力军。记者在一些大学生兼职群和课程表的“下课聊”APP中都看到刷单兼职的广告。
已参与过兼职刷单的李同学告诉记者，商家会自行寻找组织者或者中介平台刷单。经她介绍，记者在一位专门组织大学生兼职刷单的组织者带领下卧底摸清了刷单的全流程。
按照本次刷单组织者杜丽的要求，记者首先通过在淘宝搜索关键词——真皮摇椅（组织者提醒记者不能直接搜索商家的店名），然后浏览其他店家的真皮摇椅或其他产品（大概3家），随即在要刷单的店铺商品界面浏览5分钟后，向客服提出问题（组织者会要求‘刷手’向此店铺客服提问关于真皮摇椅的质量、尺寸、包装、保修、颜色等5个问题以上），最后浏览这个店铺的其他副产品，接着可以提交订单。
杜丽收到订单截屏后将商品钱款打入记者提供的银行账号卡内，“刷手”收到钱就付款并把‘成功付款’页面截屏给杜丽，同时需要在七天内对商品进行五星好评。
据李同学介绍，组织者会把所有的截屏整合发给淘宝店家，淘宝店家会发空盒快递。
此外，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刷手”规避电商平台监管的手段越来越多。一些参与过刷单的“有经验人士”告诉记者这样一些“警告”，如“每人只能刷一次这家店的这个商品，并且一次只能购买一件”“组织者会要求‘刷手’使用自己日常购物的淘宝账号，通过自身以往的记录和信用规避淘宝检测的风险”等。
“佣金一般由商家给组织者，组织者根据刷单人数往下分，具体一个人能分到的佣金数额由组织者决定，大概在每单3元~15元不等”，李同学告诉记者。
至此，一个完整的刷单流程才算完结。
远未结束的“较量”
电商平台监管升级，
“刷单入刑”推动治理刷单行为
刷单带来高销量、多好评的“虚假繁荣”让一些商家沉迷其中。但也有商家发现，刷单带来的效益与付出的成本，逐渐不成正比。
有多年经营经验的某电商平台网店店主陈生说，刷单、买好评曾经在业内非常普遍。“店铺前期基本上都要刷单，不过是刷单力度大小的问题。”陈生说
在他近十年开网店的生涯中，在不同阶段，刷单方式也有所不同。据他透露，2011年至2012年，主要靠自己注册一些小号和拉亲戚朋友来帮忙，量比较小。2013年开始商家互刷，一段时间后被淘宝严查。2014年，外围“刷单大军”兴起，大批职业‘刷手’加入。同时刷单的成本也在提高，因为别的商家都在刷单，店主投入也越来越大。到近两年，随着各电商平台筛查刷单技术提高，刷单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刷单的主要是兼职者，而且身份特征要和产品信息“精准匹配”。
至于怎么绕过电商平台监管，陈生的办法是不发空包裹。“只要是拍了我的单，我按照物流给你发货，里面装圆珠笔之类不值钱的东西。”
同样做了多年网店的陆生认为，电商平台监管的进步一定程度上是由“刷单大军”“逼”出来的。
陆生说，目前电商平台对买家的信息录入很全，如果你的购买记录和身份信息不匹配，比如你是一位男士，突然开始刷女装，就不会被录入销量，而且很容易被重点监控。
现在，他的店铺只能“偶尔刷一下”，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平台降权，搜索排名掉至尾后，效果适得其反。
2018年春节前夕，亚马逊大规模封禁涉嫌刷单账号。亚马逊在声明中称，任何违反亚马逊政策的卖家根据其行为严重程度将有可能被取消销售资格、暂停账户、扣留资金，甚至被追究法律责任。此前，美国媒体曾报道亚马逊卖家刷单一事。
事实上，不仅是成本，刷单的法律代价也在提高。刷单者还可能担刑责。
2017年6月，全国“刷单入刑”第一案在杭州宣判。
25岁的李某通过创建“零距网商联盟”网站和利用YY语音聊天工具建立刷单炒信平台，吸纳电商卖家成为会员，收取300元至500元不等的保证金和40元至50元的平台管理维护费及体验费，并组织会员通过该平台发布或接受刷单炒信任务，一年多非法获利90余万元。
2017年6月20日，杭州市余杭区法院以非法经营罪一审判处李某有期徒刑五年零六个月，连同原判有期徒刑九个月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五年零九个月，并处罚金92万元。
这场针对电商刷单行为的整治才刚刚开始。
律师说法
刷单商家最高可被罚200万元
在广东华商（龙岗）律师事务所苏述超律师看来，刷单不仅侵犯了消费者的知情权，损害了消费者的利益，同时也侵犯了守法经营者的公平竞争权，扰乱市场竞争秩序，最终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现象。他向记者详细分析了刷单行为中各方的法律责任：
对于作弊商家来说，首先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依据该法第二十条第一款的规定，情节较轻的，处二十万元以上一百万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处一百万元以上二百万元以下的罚款，并可以吊销营业执照。其次还将承担民事赔偿责任，经营者违反该法规定，给他人造成损害的，应当依法承担民事责任。最后，将刷单产生的虚假数据、评价等用于广告宣传的，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
对于“刷手”和刷单平台而言，首先将面临行政处罚，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八条第二款的规定，由监督检查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处二十万元以上一百万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处一百万元以上二百万元以下的罚款，可以吊销营业执照。其次构成犯罪，涉嫌非法经营罪，情节严重的，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条的规定，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或者没收财产。再次，和作弊商家一样，面临民事赔偿责任。
电商平台依据《网络交易管理办法》第二十五条、第二十六条，需要承担管理责任，配合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执法，发现违法违规行为，应当向所在地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报告，并及时采取措施制止。如平台不履行管理责任的，面临行政处罚，拒不改正的，将被处以一万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的罚款。
苏述超说，电商平台已经渗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社会影响力巨大，对商家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权力越大，社会责任也越大，电商平台应当依法担起管理责任，建章立制，采取有效措施，明确对“刷单”说不，更不能默认或放任自流。
电商平台应当主动利用大数据优势，采用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分析交易数据，找出作弊商家、刷手，电商平台应当采取下架、降低评价、公开曝光等措施，并及时将违法线索移交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或公安机关，配合行政机关、司法机关追究作弊商家、刷手的法律责任。
“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实施，法律的权威也在于实施”。期待电商平台、守法商家、消费者能够采用法律手段，依法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向违法作弊商家、“刷手”索赔；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公安机关能够严格执法，依法追究作弊商家、“刷手”的法律责任。
平台回应
阿里巴巴
投入超百人团队专职打击刷单炒信行为
“对刷单炒信行为，阿里一贯坚持零容忍态度，并一直与行政监管部门、司法机关、行业协会、社会组织等合力，共同努力摘除这颗‘毒瘤’。”阿里巴巴集团平台治理部相关负责人称，十多年来，阿里巴巴从未间断过与刷单炒信等互联网黑灰产的抗衡。无论是2017年6月在杭州余杭区法院开庭审理的全国首例网络组织刷单炒信入刑案，还是2016年12月阿里巴巴起诉刷单平台“傻推网”索赔216万元，阿里巴巴都在积极推动依法打击和遏制此类行为。
据介绍，阿里巴巴每年都会为此投入数千万元和超百人团队，专职打击刷单炒信行为，并且专门研发了识别和处置刷单的模型，对平台系统进行清查。“通过完善大数据技术，淘宝、天猫平台已能自动识别出绝大多数炒信行为。”
针对查明有恶意刷单行为的商家，阿里会依据法律和平台规则，作最严厉打击，如直接清退。因刷单、炒信被清退的商家，将无缘天猫“双11全球狂欢节”，后续也无法再参与任何有关平台组织的大型活动。
如果商家刷单行为涉嫌违法的，阿里巴巴也会依法将其移交给司法机关处理，推动反刷单炒信的法律之治，尽最大努力保护广大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京东
利用大数据平台对虚假交易精准定位
京东在回应记者采访时表示，对虚假交易行为，京东一贯持严打和高压态势，并且联合多方力量共同打击。京东还自主研发了“反作弊识别系统”，系统利用京东大数据平台，从订单、商品、用户、物流、支付、评论、浏览等多个维度进行分析，识别各个交易环节的异常数据，结合多种智能算法进行数据建模，从而对虚假交易进行精准定位。对所有识别出来的作弊订单，均不计入销量排名，且会删除虚假的评价内容，让“虚假交易”行为彻底无效。
其次，凡是被系统鉴定为虚假交易的店铺，京东将对商家进行严厉处罚。主要包括：对涉及商品进行惩罚性降权、下架，情节严重者关店；限制有虚假交易行为的商家参与京东的营销活动。
对于反“炒信”，京东表示将通过技术手段建立长效的监控机制，并持续对虚假交易行为保持高压态势；同时通过鼓励及赋能商家进行多方位的站内外营销、不断提升店铺服务能力、鼓励商家通过提升商品品质来提高转化率和销售额，为商家搭建公平的交易平台，为消费者营造良好的购物环境。
（文中杜丽、陈生、陆生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