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元举
无数次现场倾听深圳交响乐团的演奏,在南方在北方,在欧洲在美国,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这一次,大年三十的夜晚,在华盛顿肯尼迪表演中心,由谭盾指挥深交的新年音乐会,那种热烈火爆场景,感受尤为强烈。
第一次目睹谭盾指挥自己的作品。这是他经过沉淀后,几经打磨再创新高的由小提琴、大提琴、钢琴三种乐器组合的“三重协奏曲”。此前,谭盾的武侠三重奏是将他创作的三部不同的武侠“电影音乐”《英雄》《卧虎》和《夜宴》的组合尝试。这三部电影中的三位女主角的音乐形象分别由小提琴、大提琴、钢琴三件乐器来诠释。这次,他的“三重协奏曲”虽然也包含了其中的元素,只不过这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全新版本,是首度与深交在海外的联袂推出。三个电影,四个乐章。开篇是八分音符,固定节奏,坚定有力地持续着。三重奏SOLO构成的篇幅,无论泼墨写意,均有浓妆淡抹总相宜之感。
朱丹的小提琴娇媚揉弦,一招一式,皆呈唯美之境。此前与他聊过音乐,但他更愿意与我谈文学。我们谈到了艺术的极致之境。而我从他在这首三重协奏曲中所担当的角色(SOLO),感受到了他的这种“极致之境”的追索,令我叹服。
谭盾的执棒追求色彩和传递情绪。他是色彩大师,也是节奏大师。他要这个时代的东西,也要接续民族的传承,东西方对话,今古对接,有种穿越时空的结构力量。四个乐章节奏相当鲜明。开篇那种行进中的急促节奏感,就很抓人。乐队的弦乐碎弓,制造出强烈的音色效果,奇妙而怪诞。一种藏之深山的仙气风骨,从谭盾手上飘逸而出,氤氲蒸腾。
聂佳鹏开合间的悲情旋律,深挚耕耘,入情入骨。他的成熟,他的气氛营造,将乐队带入高妙之境,唯美线条如同河流婉转,流淌出的全是晶莹光泽。小提琴与大提琴的对话,特别纤巧动人。
印象最深的是第三乐章。大提琴开篇主诉,千古悲情,动人心魄。聂佳鹏英气帅气才气,适时迸发,光芒四射。他的埋头拨弦,拨开云翼,荡开迷惘,引长笛入,悠然哀怜,“长笛何需怨杨柳”。配以擂鼓声声,高潮迭起中结束第三乐章。
第四乐章钢琴轻起,小提琴柔肠寸断,大提琴深切倾诉。三人合奏再现张力与魅力。谭盾的手势,如同高超道士,点动间天上降甘露,大地万木复苏;歌舞升平,节奏欢快,碧波荡漾。喜悦,升华,圆融。乐队强势起伏间,江河万里,山摇地动。
火爆的掌声,如风卷潮涌。谭指挥搂着三个年轻演奏家,如同亲兄弟一般。三人返场一曲:《探戈·悲情》。这是源自柴可夫斯基的三部代表作品:D大调小提琴協奏曲,大提琴“Roccoco”变奏曲,第六悲怆交响曲,经过德国作曲家彼得·基泽韦特的重新配器,用三重奏的形式推出。
三位年轻演奏家更加放松自如,开合有致。他们充分传递了音乐的深邃诗性,且融会贯通,酣畅淋漓。弓键扬起间,爆棚般赢得狂热掌声。遂在高潮中结束上半场。
下半场以关峡的《百鸟朝凤》奏响。刘雯雯一上场,其绝活儿就语惊四座。这位身着旗袍的美女,音色万转的唢呐鸣奏,将鸟音鸟语,娇媚姿态,尽情绽放。深交的管乐更是功不可没,他们与唢呐配合之默契,纤巧、灵动,出神入化。东方美女的巧吹、神吹,甚至狂吹,将这一民间乐器发挥淋漓,让观众大开眼界。她还换了根唢呐,惟妙惟肖地吹出鸡鸣凤音,粗细对比,鸟世界的风姿绰约,竟引起观众在乐章没结束时就禁不住鼓起掌来。这位源自孔子故乡的山东姑娘,有着十三代唢呐文化与技艺的传承,其功底深厚如斯,真是唢呐声声动地来呵!
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组曲》与加演的谭盾创作的《风与鸟的密语》,有着奇妙的对称映衬效果。从谭盾开场的《焰火》,到结尾的《火鸟组曲》,均可见指挥家对斯特拉文斯基作品的偏爱。从中体会到的不仅是其个人兴趣也是观众的认同感。中外作曲家有着某种源自心灵方面的沟通,彼此在惬意地隔空对话。
一位白发飘然的美国观众说,这很有说服力,非常吻合,从中看到了他们彼此的相像。
有位国内专家认为谭盾的这部作品恰到好处地吸收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某些东西,也受到肖斯塔科维奇某些方面的影响,他视野开阔,兼收并蓄,恰到好处地将这些外来的东西变成我们民族自己的东西,这是本事。
音乐会到了收尾又见高潮。全体观众起立长时间故掌。谭盾指挥多次返场,掌声逐浪腾空。又加演一首李焕之的《春节序曲》。喜庆的旋律,锣鼓喧天,震荡着华盛顿的夜空。在华盛顿的街头没见到年味儿,却在这里,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闹春节的欢声雷动!
奥斯卡大奖获得者谭盾,在古典音乐界创立了特殊地位。作为作曲家,他不满足现状,苛求创新。他曾摇摆于古典和先锋、东方与西方文化之间。谭盾的可贵在于引领,而非简单跟风,或一味适应市场。他说他一直在努力着超前创新。中国文化那么深厚,一定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那是一种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尝试,贵在其孜孜以求。
鸟是春天的歌者,以鸟贯穿,传递中国春节的吉祥,这是本场音乐会的又一特色。